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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美嘴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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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美嘴毒

第三章

江南的早春,微風和煦,花香陣陣,鳥鳴清脆。

書房外,翠鳥躍上枝頭,啄下三兩花瓣隨風飄落,解雲瑯正坐在窗邊查看卷宗。

此時卯時剛過一刻,縣丞揣著手立在一旁,極力壓制打哈欠的嘴角。

陳年的資料堆在書房無人翻閱,面上都積了厚厚一層灰,解雲瑯抖開一卷冊子,飛揚的灰塵撲到縣丞臉上,後者連連打噴嚏:“......大人,這些卷宗您不必急著看,下官平時都有數,絕不會有差錯。”

解雲瑯沒開口,掃了眼冊子,見裏邊的征稅名目多如牛毛,且有許多早已不再征收,不禁微微皺眉。

“大人,您初來乍到,這衙門裏的諸多事宜也並未一朝一夕就能盡數了然,再者您大可以問我等,何必......阿嚏!何必......大清早遭這罪受......”

縣丞捂著鼻子,左右躲避著飛來的灰塵,漸漸揮得滿屋都是。解雲瑯終於放下冊子,輕咳了一聲:“確實遭罪。”

“誒!這就對了!大人有什麽想知道的,盡管開口。”縣丞如釋重負,笑著拱手。

“你把這些積灰的卷宗全都謄抄一份,三日內送到我府上。”

“是......啊?!”

解雲瑯微笑著繞過書案,路過拱手一半僵立的縣丞,拍了拍他的肩:“好好幹,本官相信你的能力。”

“大......大人這!”

解雲瑯並不理會縣丞的呼喚,兀自踱出書房行至院中,鴉黑發絲在日光底下流光溢彩。

今日不升堂,解雲瑯便換了身綰色常服,走路帶風,姿態瀟灑,方吉從門外進來時迎面看見他,腳步不禁放緩,暗暗讚了一句。

“大人。”

“恩,告示都貼出去了麽?”解雲瑯停在方吉面前,從他手裏接過一張布告看了起來。

方吉道:“都貼出去了。”

解雲瑯點頭道:“縣民們看了嗎?”

方吉道:“看了,還有不少人圍在布告欄前討論,大人的法子很有成效!”

解雲瑯滿意微笑:“不錯。”

方吉樂呵呵道:“大人要不要出去巡視一番,大人幫他們破除迷信,他們一定對大人感恩戴德,而且昨日大人斷案那般威武,他們一定私下討論得熱火朝天!”

“是麽?”

解雲瑯壓住了嘴角,一雙桃花眼卻彎成了新月:“不過確實有必要出去巡視,豐梨縣常年無知縣,底下吏役積年盤踞,稅收、人力、糧儲等都是問題,以及百姓如何度日,都得好好考察一番。”

“明白!”方吉正要跑去牽馬,解雲瑯喊住他:“走著去就成。”

方吉在前頭引路,二人一前一後出了衙門,順著人聲熱鬧處行進。

豐梨縣實屬偏遠小縣,左右屋舍、腳下土路,基本還是一副十餘年前的模樣,解雲瑯和方吉順著土路往街市走,期間還撞著出街的豬隊,二人躲著走了幾步,在縣裏轉了一圈,來到布告欄附近。

二人不動聲色湊到人群背後,裝作看布告的模樣,側耳聽他們談論——

“真厲害啊!真神啊!簡直一模一樣!”

“是啊,短短一個時辰就能把他們抓出來,當時我都看呆了!”

“他走路的時候好像飄著的仙人一樣,路過的時候身上還有陣陣香氣,蒼天吶......”

方吉聽著,樂得合不攏嘴:“大人,他們在說您呢。”

解雲瑯微笑著立在原地,不動聲色聽著。

面前的男人幾次下意識往後看,忽然間雙眼一亮,越過解雲瑯向他身後喊道:“誒,那不是二壯小師父麽?二壯!”

二壯挎著一只菜籃正巧路過,被喊了一嗓子後,朝這邊走了過來:“怎麽了?”

解雲瑯臉上笑容瞬間凝固,隨即被那男人往邊上推了推:“辛苦讓讓——二壯師父!這邊這邊!咱們正說半仙呢!”

男人操著一口濃重鄉音,把二壯往人群裏推,二壯趕忙護住籃子:“小心雞蛋!”

“二壯師父,昨日半仙畫像的時候你在一旁看得仔細,快跟我們說說他到底是怎麽畫出來的?神將到底是怎麽入的他身啊?”周圍的人們紛紛圍住二壯,驚奇地向他打聽秦羽。

二壯見慣了這場面,心裏記著秦羽的囑咐,立馬開口道:“請神之法不外傳,你們就別瞎問了,當心惹禍上身!不過嘛,公子的畫確實不一般,首先在這準備上就很有講究,你們昨日看到那架子了麽......”

說起秦羽的神奇之處,二壯的話匣子打開了就停不下來,周圍人聽著,附和的聲浪一陣高過一陣,幾乎全縣的人都聽說了秦羽昨日的神跡。

解雲瑯和方吉尷尬擠在人群中,像兩只逆流而上的胖頭魚。

“方吉。”

解雲瑯咬牙切齒喊他。

方吉一回頭,見解雲瑯已經離開人群往衙門走,他快步跟上:“大人!”

“立刻,叫縣丞來見我!”

解雲瑯一陣風似的來到大堂,縣丞手上墨跡未幹,硬著頭皮小跑過來:“大人,您還有吩咐?”

解雲瑯坐在堂中,眼皮未擡,對縣丞道:“這個秦羽,是什麽來歷?”

縣丞眨了眨眼:“大人是說秦半仙?”

解雲瑯冷冷一笑。

“回......回大人,秦半仙他是三年前來的本縣,他原本在江南一帶居無定所,哪裏有冤情就在哪兒,不少百姓都受過他的恩惠。三年前他途徑本縣,聽聞本縣沒有知縣,縣民無處伸冤,於是大發善心住了下來。”

縣丞不明白解雲瑯的冷笑是何意,但見他面色不善,聲音漸漸弱了下來。

“大發善心?”解雲瑯擡眼看向縣丞:“這麽說,你也是他的信眾。”

縣丞“呃”了一聲,道:“半仙從不收信眾,下官只是尊敬。”

“你‘敬’了他不少?”

“大人明察,半仙從不收取銀兩,只接受百姓的衣食供奉,是難得的慈悲仙者啊。”

“呵。”

解雲瑯忽然笑了一聲,縣丞打了個寒顫。

“他住哪兒?”

“縣南邊,杏花巷......大人您想做什麽?”

“來人!”

解雲瑯立即召集了兩隊人馬,帶上枷鎖鐐銬,越過縣丞的勸阻,浩浩蕩蕩踏出縣衙。

·

屋內,秦羽正把畫像展開,細細貼在墻上,二壯推門進來,喚了聲秦羽:

“公子,看我帶什麽回來了!”

秦羽不緊不慢回頭,只見二壯從滿滿當當的籃子裏找出一包杏花糕遞給他。

“王嬸給的?”

秦羽拿了一塊咬了口,二壯點點頭:“我買菜路過,被他們扯住問了些公子的事,說完他們一高興就給了好多吃的,咱們三天的飯食都有了。”

秦羽又咬了一口:“都問了些什麽?”

二壯道:“還能問什麽,就是問公子怎麽請的神,怎麽作的畫。我都按公子說的打發了他們。”

秦羽點點頭,認真吃完了一塊。

二壯說著看向墻上的畫,不由好奇道:“公子,我也有點兒不懂,李鐵匠一直口口聲聲說什麽牛鼻子,可這和陳平、劉麻子有什麽關系,您怎麽畫出的他們?難不成還真有神將?”

二壯是秦羽的心腹,自然知道秦羽平時只是假借的神將名義,但即便如此,他也不懂秦羽究竟是怎麽做到的。

秦羽道:“很簡單。”

他說著從籃子裏拿出一枚雞蛋,讓二壯仰視它:“你仔細觀察陳平,可以註意到他的鼻子又粗又厚,但由於他的臉生得也大,所以平日裏看上去並不很突出,但在特殊的角度下,這一特征就會被放大。”

“偷銀當晚,李鐵匠是躺在床上看的陳平,也就是從下往上,從這一角度看來陳平的粗鼻看起來和牛的鼻子一樣。”

二壯看著秦羽手裏的雞蛋,頓時明白:“那李鐵匠說的什麽倭瓜,也是因為從下往上看,兩個人的臉上面小下面大!”

“對。再加上其他的零碎描述,基本上就有判斷了。”秦羽放下了雞蛋,讓二壯用它去炒個菜,他有些餓了。

“得嘞!”

二壯解了惑,高高興興提著籃子去做飯,秦羽回屋補覺。

在二人離去不久,院外浩浩蕩蕩的腳步聲漸而逼近,忽而“砰”的一聲,大門被踹開,解雲瑯一馬當先,身後跟著的兩隊人,二話不說將院子圍得水洩不通。

“秦羽、二壯何在?!”

解雲瑯一進屋,方吉便大喊秦羽的大名,然而左右不見人影。

“大人,莫不是他們聽到了風聲,先一步逃走了?”方吉猜測道。

解雲瑯掃了眼四周,搖搖頭:“看屋裏的陳設,他們沒有走。”

“你們幾個,去把人搜出來!不多廢話,拷了直接帶走!”方吉回頭對捕快們道。

“慢著。”

解雲瑯邁步在屋內巡視,只一眼就註意到墻上貼著的畫像,忽而擡手制止了方吉。

在瞥見畫像上的人像時,解雲瑯緊蹙的眉頭下意識舒展,眸中烏雲頓時散去。

方吉順著解雲瑯的視線看去,驚訝地張大了嘴:“這是......陳平?”

解雲瑯眨了眨眼,邁步靠近,在畫像前定睛看了好一會兒,緩緩吐出一個字:“像!”

“這是秦羽畫的?”

解雲瑯難以置信地回頭,身後捕快們紛紛點頭:“是秦半仙親手所作。”

解雲瑯想不通,絞盡腦汁回憶,數以千計的神棍騙術中偏偏沒有提到過這一類手法。

更何況眼前的畫像並非用傳統墨水繪制,看上去更像是木炭灰......

“他當時是如何作的畫?”

解雲瑯問了一些作畫的細節,捕快們一一答過後,他兀自沈默良久,漸漸的眸色從渾濁到清明,最後放松一笑:“本官明白了。”

方吉一頭霧水:“大人明白什麽了?”

解雲瑯勾著嘴角,看著畫像道:“說來也並不難,他們方才說秦羽作畫前單獨和李順問了些話,由此可見,他不過是同本官一樣,通過蛛絲馬跡推斷得出,最後假托神將之名畫出相貌。”

“他在豐梨縣住得也算久,畫出一個面熟之人不算難事。”解雲瑯擡手扯下畫像,挑眉一笑,淡淡道:“推斷出陳平,算他有些本事,但僅僅如此,也只能蒙蔽不知真相的百姓罷了。”

方吉看著解雲瑯手中的畫像,神情有些不自然,欲言又止。

解雲瑯道:“有話就說。”

方吉聲音莫名顫抖:“大人......您把畫像側過來看一眼。”

“恩?”

解雲瑯把畫像側了一點,定眼一瞧,只見畫像上,突然變成了劉麻子的臉,他瞳孔頓時一顫。

“這......”

解雲瑯拿著畫像翻來覆去——

陳平,劉麻子,陳平,劉麻子......

一幅畫上居然有兩張人臉!!!

“這是什麽奇......妙的畫?”解雲瑯忽然覺得眼前的世界有些不真實。

他腳下有些飄忽,回頭看向方吉:“方吉,我應該沒看錯?”

“大人,沒有。”方吉也驚訝地合不攏嘴,在一旁用力搖頭。捕快們見二人這幅模樣,紛紛跪倒在地呼喚神跡。

“秦羽,秦羽......”解雲瑯不斷低聲重覆秦羽的名字。

正在此時,屋後一扇門被輕輕打開,一道青衣身影從裏間倏然飄出。

來人沒有帶帷帽,窗戶開著,陽光自窗外映照進來,將他的五官襯得格外清晰。

解雲瑯餘光被晃了一下,擡眼看去正對上秦羽的視線,一瞬間,腦海裏轟然一陣嗡鳴,心臟隨之在心口猛地一撞。

屋內一時寂靜,秦羽目光掃向眾人,在被撞歪的木門處頓了頓,微微蹙眉。

解雲瑯臉上微訕,剛要說話,秦羽卻先一步開口,淡淡的聲音似春風拂面:

“真是廟堂門前吹嗩吶——找你爺爺我做什麽?”

解雲瑯喉間狠狠一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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